没有人回应。房间里光线非常暗淡。悬挂在屋梁上的旧式白炽灯最多只有二十瓦,映照出一片令人眼睛酸胀的昏黄光幕。简单的家具,还有摆在屋子北面立柜上的一台旧电视,全部都笼罩在奇怪且令人很不舒服的阴影当中。
掀起男子衣服的瞬间,刘天明只觉得眼角忍不住抽了抽,眼瞳也瞬间急剧微缩。
他清楚地看到,对方的腹部,完全凹陷成为一个朝内皱起的扁圆。至于那些整齐排列形成胸廓的肋骨,则在灰黄色皮肤覆盖下,硬峥峥地从肌肉中撑起。乍看上去,就好像是一具被人皮蒙附上的异状骨架。
“心跳微弱,但是很有节奏。”
小吴收起听筒,随手翻起男子微闭的眼皮看了看,惊讶地说:“目光暗淡,有少量充血。眼窝下陷程度很高,嘴唇干裂。看情况,这家伙应该是长时间营养不良造成的虚脱。活见鬼,感觉就像是disvery探索频道,在沙漠里迷路的脱水探险者……刘医生,麻烦你帮我一下,一起把他抬到车上去。”
抓紧男子手臂扛上肩膀的一刹那,刘天明只觉得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紧张。他注意到,男子的胳膊很细。仿佛除了骨头外,根本没有多余的肌肉和脂肪。
尤其是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,指甲和关节的缝隙当中,透出一股显而易见的浅黑。它们不像是普通的污垢,反倒像是从皮肉深处外透出来的颜色。
正常情况下,只有死人,才会出现这样的身体特征。
问题是,这名男子显然还活着。头部与对方身体接触的一刹那,能够清楚感觉到,顺着胳膊传递过来的心跳节律。
把病人抬到救护车前,正准备放上担架的时候。两人这才想到一个关键性的问题————病人的家属在哪儿?
这个问题不解决,那么抢救和救护车出勤的费用谁来支付?
楼上的房间已经空无一人。上下邻居的房门都紧锁着。空荡荡的街道两边,只有百米开外的几扇窗户亮着灯。除了在黑暗中来回窜动的几只老鼠,这里似乎再也找不到多余的活物。
“有人吗?是谁打的求救电话?谁是病人的家属?”
小吴显然很有处理此类事件的经验。他把双手卷成圆筒,合在口边,朝着空洞的楼道恶声狞语连声狂吼:“妈勒个逼的,如果没人出来,老子也不管了。把这家伙扔到路边,让他自己死去————”
话音刚落,从旁边被阴影覆盖的墙角里,忽然传来一个颤微微的声音。
“别,你们别走。电话……电话是我打的。那是我弟弟,求,求你们救救他。”
说着,一个身材矮胖,头发零乱的中年人,慢慢走到了昏黄的街灯下。只见他瑟缩着,从衣袋里摸出一叠厚厚的钞票递了过来。用明显带有迟疑的口吻恳求道:“你们……你们能不能先把他送到医院?我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就过来。这些钱先用着,不够的话,我回头再交。”
光线很暗,刘天明注意到,对方身上的衣服上,沾染了很多似乎是打斗过后留下的泥尘污垢。尤其是面颊两边和额头,还有渗出浅红淤印的明显擦痕。
中年男人脸上一直在勉强保持微笑,可是他的身体却在发抖。而那双在夜色笼罩下看不太清楚的眼睛里,也隐隐流露出一丝恐惧。
“也行!不过,必须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和个人身份证。”
小吴摸出手机,按照对方所说,飞快地摁下一连串数字。这种事情经常都会遇到。只要交付了一定数量的钱款,病人家属和医院都会放心得多。
……
驶出城中村阴暗狭窄的小道,顶灯闪烁的救护车,开始以极高的速度挤入车流和人群之间,发出刺耳的尖啸,迅速开始回程的穿梭。就在后部的车厢里,刘天明和小吴也在对刚刚抬上担架的病人,进行着紧张的初步急救。
一瓶用兜网包裹的葡萄糖溶液,高高悬挂在车顶的横架上来回摇晃着。用酒精擦拭过病人的手腕后,刘天明接过小吴手中递来的输液器,对准表皮下面微凸的血管,用力扎了下去。
“咔吱————”
突然,救护车猛地朝左一个打转。剧烈的动作使得车厢里的两个人顿时丧失了平衡。在橡胶轮胎与地面的刺耳摩擦声中,刘天明只觉得指尖一痛。抬头看时,只见锐利的针头已经穿破了病人的血管,并且牢牢扎进了自己的食指。两滴分从不同身体里流出的血液,在这种意外的遭遇情况下,正在拼命渗透、进入彼此的身体……
“憨杂种!会不会开车?你的眼睛瞎啦!”
窗外,传来一阵粗俗不堪的骂声。透过模糊的玻璃,刘天明看到一名骑电动车的肥胖妇女,扭着体积硕大的屁股,骂骂咧咧地车身旁边飞快闪过。短粗的手指在空中不断狠戳,爆发出一阵节奏迅猛,内容大多与和爹妈祖宗有关的污词秽语。
随即,前座上吓出一身冷汗的司机也一边调整方向,一边口沫四溅地探出头去狂声回骂:“臭婆娘,逆行骑车还这么拽?早晚让车把你个憨烂屎活活撞死!”
……
十几分钟后,三号救护车已经驶入了医院大门。护士们把病人抬出车厢的时候,原本应该跟车的医生也迎了上来,不好意思地朝刘天明打着哈哈:“对不起!对不起!没想到临时把你们派了出去。小刘,小吴,改天我请你们吃饭吧!”
刘天明无所谓地笑了笑。回到办公室脱掉身上的白大褂,便朝着医院食堂背后的临时宿舍慢慢走去。
不知为什么,他只觉得很累,眼皮很重,连睁开都变得极其困难。只想好好睡上一觉。